一連陰冷了好幾日後陽終於出來露了臉。傍晚時分,庭院里沒有半絲風,只有餘暉灑落窗欞,落下一片金黃,一派的靜謐。
劉暢面無表情地端著一杯熱茶湯,靜聽清華郡主的長兄,魏王世抱怨並質問他:「舒,是你說的,這是一本萬利的生意,絕對沒有任何問題,我才聽你的話入的股。如今怎會惹上了內衛?折本了不說,關鍵是內衛查到我頭上來怎麼辦?要是再牽扯上我父王,那又怎麼辦?」
既然想賺錢,就要擔得風險,扔幾個錢給他便撒手不管,見到一點風吹草動就鬼吼鬼叫,哪有這個道理?劉暢皺著眉頭,按捺住性道:「你放心,你我從未親自出面,也沒幾個人認得是我們的。內衛要是想找麻煩早就上門了,這都過去好些天了,也沒見人上門來,更不曾聽見任何風聲,可見是沒有什麼大問題的。」
魏王世冷笑一聲:「你是沒有經過事,哪裡懂得內衛的脾氣?這會兒看著倒是風平浪靜的,但只怕是什麼時候一不小心惹著了,立馬就甩出來砸到臉上了。」因見劉暢垂著眼坐著不動,便急道,「你別光坐著,得趕緊地拿出個章程來才行。」
劉暢將手裡的茶盞一丟:「你要我拿出什麼章程來?我自己不也牽扯在裡面么?我是使了幾人去聽,可都沒問出什麼來。要不,你去問問?你好歹是親王世,宗室弟,人情面我更熟更寬更廣,你一出馬保證是馬到成功。」他頓了頓,帶了些試道,「說到怎會牽扯上內衛,我也不明白,我這裡思來想去,是沒有過任何與內衛有衝突,有瓜葛的事情。就是不知道你們那邊……」
魏王世的臉色果然微微變了變,道:「這是什麼時候?我們可沒做過什麼不該做的事情。要我說,定然是來賭的人中出了岔,誰想藉機報復。要我去打聽辦這事兒不是不可以,但我手頭最近有點緊。你先墊點出來給我周轉周轉?」
果然魏王府也不幹凈!劉暢沉吟片刻,道:「你要多少?」
魏王世盤算半晌,道:「那邊的胃口大得很,怎麼也得要五萬緡,你先墊給我用著。等到分紅時我再折算給你,該給多少就給多少。」
劉暢沉默不語。他根本不信魏王世的話,就連此番合作,也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。要叫他平白給魏王世這麼錢,他自然不肯。
魏王世見他的臉色陰晴不定,心裡也有些沒底,仍道:「不是我故意為難你,你算算賬,那許多的賬簿條落到他們手裡,那是多少麻煩?若是能拿得回來,一一去討要回來,遠遠不止這個數。我真是手裡不方便,不然我拿也是一樣。我們馬上就是一人,難道你還怕我賴賬么?說過會折算給你就一定會折給你。」
劉暢淡淡地道:「我也賠了許多進去,比你的還要多,這幾日還有許多人來問那印錢的事兒,我還得把它們一一擺平,絕對拿不出這麼多來。你若是實在要急著用,我勉強可以從其他地方挪出點給你,不過只有五千緡,你要?」
魏王世立時坐直了身,氣反笑:「我要五萬緡,你給我五千緡……五千緡夠做什麼?還不夠請他們吃喝玩樂上幾頓的,辦得成什麼事兒?舒你也精明得過分了些。」
「要說我精明得過分了,我前些日分給你的紅利可也不少,儘管你從來不曾管過半點,我可沒少你一。」劉暢坐著一動不動:「現下我就只有這點,還是把其他鋪里進貨的本錢都挪出來了。你把我殺了也沒法,不信你去翻賬簿。不然,你去和清華量商量如何?她手頭的錢不少。光是聘財我就給了她不少呢。」
魏王世果然有些動心。卻猶豫道:「可那是她的嫁妝。」
劉暢哈哈一笑:「嫁妝又怎麼了?她就是一錢沒有的嫁過來,我也沒什麼意見。這可是大事兒,再說只是周轉一下而已,她定然是肯的。將來分紅利時,我再折給她,不也是一樣的?」
魏王世想了想,便說了幾句好話,起身告辭,徑自往清華郡主府上去了。
送走魏王世,劉暢疲累地坐在窗下的軟榻上,對著殘陽慢慢轉動水精杯里的葡萄酒,葡萄酒在水晶杯里折射出美妙的光芒,他卻覺得晃眼睛,看得人累,他性一飲而盡。一杯又一杯,直到酒力上頭,覺得有些昏沉了,他方將杯往玉兒手裡一塞,往後一仰,倒頭便睡。
隨著婚期的臨近,他夜裡非常難以入睡,睡眠淺,被驚醒後就輕易入不得眠,白日里卻又總是覺得疲倦困怠,脾氣越發的暴躁。加上最近不明不白虧的這一大筆,不但將他設的局給一舉擊破了,還帶來無窮無盡的麻煩和煩惱。他也曾懷過是不是何家發現了端倪,通過蔣長揚出的手,可一問才知道蔣長揚這些日一直不在京中,與蔣長揚也沒什麼聯繫,可見蔣長揚與此事並無多大關聯。
而被弄進去的包括何六郎在內的幾個人,到現在為止,誰都沒出來,而且誰家都有可能,短時間內也無法弄清楚到底是誰搞的鬼,更是讓他成日里兜著一肚的火氣,看誰都不順眼,不過兩天里,府里的姬妾就被他責罰了大半,一個個見了他都猶如老鼠見到了貓,能躲多遠就躲多遠。
見他似有困意上頭,玉兒甚至不敢給他脫靴,更不要說給他脫衣服,只敢小心翼翼地給他蓋上錦被,然後在一旁動也不敢動地坐著靜靜守候。過得約有小半個時辰,忽聽得外頭輕輕一聲響,女兒姣娘小小的臉蛋從簾下頭伸進來,帶著些不符合年齡的穩重與小心,膽怯地看了劉暢一樣,轉而渴望地看著自己,眼裡含了淚,伸出兩隻小手來,卻不敢開口喊人。
劉暢從來不歡孩,琪兒與姣娘從小到大就沒被他抱過幾回。見著了也是淡淡地哼一聲,更不要說抱著玩樂逗笑,弄得這兩個孩見著他都是躲躲閃閃,埋著頭話也不敢多說。玉兒看著姣娘的可憐樣兒,心裡一揪,瞅了劉暢一眼,小心起身去抱姣娘。
玉兒的手剛摸到姣娘,姣娘一時忍不住,低低抽泣了一聲:「想姨娘了。」
玉兒一時心酸不已,忙給女兒擦淚,忽聽得身後的劉暢猛地翻了個身。母女倆同時被嚇了一跳,一動不敢動地回頭看過去。但見劉暢緊緊皺著眉頭,大大睜著眼,生氣地看著母女倆,沉聲道:「做什麼!哭哭啼啼的。」
玉兒忙道:「姣娘大約是不舒服。」話音未落,姣娘卻已經被嚇得哭了。玉兒趕緊將她摟入懷中,輕撫頭頂,無聲安慰。
劉暢煩不勝煩,正想發脾氣,對上母女倆如出一轍的驚慌失措,含滿眼淚的眼睛。突然覺得很沒意思,喟然嘆了口氣,擺手道:「出去!」
忽聽有人道:「公,郡主來了。」
話音還未落,清華郡主就已經立在了門口,高高抬起下巴道:「劉舒,你是什麼意思?」
玉兒趕緊領著姣娘對清華郡主行禮問候,清華郡主掃了她母女一眼,只覺得說不出的扎眼睛,臉上卻露出一個笑容,伸手摸了摸姣娘的頭頂:「姣娘乖。」
劉暢按捺下不耐,淡淡地道:「又怎麼了?你們兄妹還要不要人安生?挨個兒來找我算賬是不是?」
清華郡主從姣娘頭上收回手,一瘸一拐地走到他身邊坐下,先叫玉兒:「給我端杯熱茶湯來,要蒙頂石花,別的我不喝。」吩咐完畢,方才回頭望著劉暢道:「你為何讓我哥去問我借錢?」
劉暢訝異地一挑眉:「他問我借錢,可我沒錢啊,他可是你哥哥,我怎麼都得替他想這個辦法不是?」
清華郡主噎了噎,生氣地道:「他自己要借錢,從哪裡不是借?幹嘛提醒他去問我借?我會生錢么?那麼多的錢,借給他我用什麼?叫我傾家蕩產啊?」說什麼將來從劉暢這裡分,難道就不是他們自己的錢了?她還只是稍微推脫了兩句,就被說得還不如劉暢一個外人對王府盡心。
劉暢不動聲色地道:「我又不知曉你家兩兄妹的事兒,你要不肯,不答應就是了。我也覺得奇怪呢,如果是前些日那件事兒,根本也用不了這麼多,也用不著這麼急。可他急得很,不聽我勸,罵了我好一歇,不依不饒的,我也是沒法才想起推給你。怎麼,你給他了?」
「給他?笑話。他從前為著我與閔王府稍微近了一點兒,我還在病中就找上門去那樣罵我!對我不理不睬的,這會兒見閔王又風光了,便又巴巴兒地吹捧。分什麼紅?來來去去不都是我們的錢?我才不給他!錢在我手裡,要討好誰我自己不會去?再說了,還不知我父王是個什麼主意呢。省得過後又罵我。」清華郡主哼了一聲:「你出的好主意。害得他又恨上了我。」
「不給就不給。你也別擔心,親兄妹哪裡會有隔夜的仇?過後自然就好了。」劉暢閉著眼不再言語。他早就猜到清華郡主記仇得很,無論如何都不會給世這麼多錢,果然不出他所料。只是他沒想到,魏王世竟然又被閔王拉了過去。也不知魏王是個什麼主意,不過不要緊,不管魏王府最後是個什麼下場,清華也休想站在他頭上一輩。
清華又默坐了半晌,道:「天要黑了,我去正房看看你娘,你一起去么?」
劉暢並沒有任何聲息。
清華郡主恨恨地起身,往正房去了。
到得正房,戚夫人萎靡不正地靠在美人榻上,含笑看著琪兒活潑地玩耍,時不時地囑咐一句小心。碧梧含笑蹲在一旁,一邊替戚夫人捶腿,一邊愛憐地看著琪兒,看上去正是其樂融融。
清華郡主進了門,笑眯眯地望著戚夫人道了好,戚夫人淡淡地點點頭,並不招呼她坐。她也不需要戚夫人招呼,徑自尋個最好的位坐了,又指揮碧梧替她弄茶湯。碧梧不情不願地停下手,起身出去凈手煎茶。
戚夫人見她旁若無人的樣就來氣,掃了她一眼,淡淡地道:「天氣冷,你們也快要成親了,你腿腳不利,來回的跑累,就少跑兩趟吧。」
清華郡主的笑容一下就凝固在了臉上。猛然間覺得全身都疼起來,特別是舊傷處疼得厲害無比,鑽心的疼,徹骨地疼。她陰沉地看著戚夫人,戚夫人視若無睹,親自餵了琪兒一瓣核桃,摟著琪兒響亮地親了一大口:「我的乖孫誒!怎麼這樣招人疼啊?」
琪兒撅著嘴親了一下戚夫人的臉,笑道:「好祖母。」
戚夫人摟著琪兒笑:「哎呦,真是聰明又可愛。」
清華郡主的表情漸漸恢復過來,淡淡一笑,不在意地道:「長得真好真聰明,只可惜是個庶出的。真是可惜了。」
戚夫人的臉也陰沉下來,有些怏怏的道:「怕什麼?我把他養在我身邊,一樣的出息。」
要親自教養啊?果然招人疼呢。清華郡主暗自冷笑了一聲,朝琪兒招手:「好孩,過來我瞧瞧。」
琪兒看了她一眼,便往戚夫人身邊緊靠過去,緊緊貼著戚夫人不動,只偷偷打量著她。
清華郡主忙給阿潔使個眼色,阿潔便從身上摸出個玉蟾來,遞給她,她便起身走到琪兒面前笑道:「來,我給你這個玩兒。」
琪兒看了看那玉蟾,接過去扔在地上,踩了兩腳,隨即跑回戚夫人身邊去緊緊靠著不動。戚夫人趕緊看了清華郡主一眼,卻見清華郡主歪了歪唇角:「可真是個倔強的孩。天色不早,我走了。」隨即起身走了。
見她走遠,碧梧害怕地捏著琪兒的手低聲罵道:「琪兒你不懂事了。」
戚夫人哼了一聲:「你怕什麼?有我呢。」
清華郡主出了劉府大門,回頭恨恨地看著劉府門前掛著的大紅燈籠,死老婆,小破孩兒,都去死!她進門前,再也不要看到這小破孩兒在她面前晃。